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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年申城茶馆店记事

老底子(过去)在上海,饭店吃饭,酒店吃酒,茶馆吃茶,分得清清爽爽(上海人一般不大会去区分“吃”“喝”“饮”,统称之为“吃”)。茶馆,也有茶楼、茶室、茶坊、茶肆等称谓,上海人习惯上叫“茶馆店”。中国的茶馆由来已久,据记载,两晋时已有了茶馆。它不仅是一种产业,更是一种文化。不过在我儿时的记忆中,茶馆店倒似乎是专门供好人坏人斗智斗勇的地方,比如《红岩》里的茶馆店接头,《51号兵站》里的小老大应对,《沙家浜》里有阿庆嫂的春来茶馆……

旧上海的茶馆店

我爹爹13岁时就从宁波镇海来到上海滩,经亲戚介绍,在三马路(今汉口路)上的一家化工原料行里学生意。离原料行隔开一条横马路,有一家茶馆店。爹爹当学徒的辰光,袋袋里瘪,根本不会去光顾茶馆店。爹爹讲,每次拿到月规钿(学徒的零用钿)时,首先是去买牙刷牙膏草纸肥皂等日用品,难板(很少)会到点心店去吃碗大肉面爆鱼面。

爹爹告诉我,他头一趟到茶馆店就吓得要死。茶馆店是吃茶的地方,哪能会吓得要死?我弄勿懂。“覅急。”爹爹喝了口茶,给我徐徐道来。事体是这样子的,原料行的老板有点色迷迷,经常寻花问柳。有一趟勿晓得他哪一根筋搭错了,搭上了一个白相人太太,结果被那个白相人当场活掐(活捉)。老板虽然怀疑那是白相人设的“仙人跳”(旧时以女人为诱饵设置的一种敲诈钱财的圈套),他还是服服帖帖按时到白相人指定的茶馆店去谈“斤头”(价钱)。老板胆子小,临走辰光硬劲叫上我爹爹和几个学生子跟着他,想去给他壮壮胆。他们穿过横马路,来到那家茶馆店门口,不料大门口齐刷刷地站着两排壮汉,穿着一式的黑衣短打,扎着宽布腰带,头戴铜盆帽,一看就是正宗的流氓。用得着摆出这样的阵势吗?我爹爹有点摸不着头脑,一旁的学生子也面面相觑。老板一见这个场面,早已吓得浑身上下抖豁个不停。一个黑衣壮汉朝他们摆摆手,气势汹汹地喝道:“去去去!今朝此地关门,要吃茶到别个地方去!”这辰光那个白相人出现在他们后面,他用劲扯了扯老板的衣襟,声音也有点发抖:“今朝此地有事体,明朝老辰光到此地。”说完,一眨眼就不见了。老板点点头,抖抖豁豁地回去了。我爹爹胆子大,偷偷溜到墙角落头,隔着玻璃窗朝茶馆店里面张望。只见一张八仙桌上,摆着茶壶、茶杯,桌前坐满了各色人等,一眼看上去就晓得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分成两派,其中有两个为首的,正指手画脚的在争议着什么。一歇歇功夫,八仙桌前围着的人都散开来,哄隆隆出了茶馆店大门。爹爹本以为双方谈判结束,不料有人急匆匆搬来一口油锅,架在上街沿上,下面点起熊熊大火,一歇歇功夫,油烧得滚烫。只看见一个人嘴里念念有词,然后将一只大大的铁秤砣,放入油锅内。双方出阵,一个大块头上前,面对沸沸烫的油锅,迟疑了一歇,退缩了。“噫——”周围响起一片嘘声。另一派推出的是个小矮子。小矮子快步走到油锅前,伸手就抓油锅里的铁秤砣。“啪”的一下,滚烫的铁秤砣被扔出锅外,此时小矮子的手已是鸡爪一般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。爹爹讲当时他吓得差一点昏过去,勿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原料行的。反正以后爹爹走路,总是绕开那家印有心理阴影的茶馆店。

好几趟听爹爹讲起这桩事体,由于他是亲眼目睹,所以讲起来有声有色。我听起来也觉得像在看恐怖小说,似乎历历在目,很有画面感。爹爹告诉我,旧社会经常有人借助茶馆店这地方“吃讲茶”。“吃讲茶”时,当事双方各坐一方,调解人坐在中间,双方开始谈“解决问题”的条件。如果谈得拢,调解人就把红茶、绿茶倒在一起,双方喝下,算是“解决问题”了;如果某一方觉得谈不下去了,只要为首的把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摔,说明谈不下去了,谈崩了。于是双方或者各奔东西,秋后再算账,或者干脆当场就火拼,用斧头的,用菜刀的,用木棍铁棒的,乱打,打得头破血流,直至出人性命后,茶馆店老板才会报警,巡捕房才开着警车来抓人。写到此地,我眼前出现了前些日子放映的电影《上海王》,里面不是有人拦住不让常力雄(胡军饰)掼杯子的镜头吗?记得我在书中也看到过一些介绍流氓帮会“吃讲茶”的细节,茶壶嘴对着你就是要和你谈判的意思。再比如长衫衣袖的翻法也各有讲究,隐含着不同的帮规,等等。

当然旧社会上海滩茶馆店主要的功能还是休闲,也是人们社交的场所。老百姓来这里嘎讪胡、吹牛皮、传播小道新闻、寻寻开心,也有三教九流聚到那里吵相骂、打相打的。茶馆店墙壁上一般都贴着“莫谈国事”的告知标语,茶馆店里常有走码头的艺人来此地说书,唱评弹,有瞎子来算命,小丫头来卖唱……闹哄哄一片。据说那辰光的上海人,就欢喜迭种闹哄哄的感觉,享受闹猛的气氛。